introduction
佛教哲学中,“缘起性空”的思想由龙树(Nāgārjuna)在其《中论》(Mūlamadhyamakakārikā)中发挥到极致,被后世称为中观学派的奠基。 龙树围绕**“空(śūnyatā)、假(prajñapti,假名)、中(madhyamā,中道)”展开论述,揭示诸法缘起的真实性相。他在《中论》第一句就以“八不”偈宣示中观的基本立场:“不生亦不灭,不常亦不断,不一亦不异,不来亦不出” ,强调远离有无、常断等两边的中道见解。此种缘起性空的智慧对中国佛学产生深远影响:如天台宗据《中论》建立“三谛三观”,提出“一念三千”、“即空即假即中”的圆融教义,明确宣示“生死即涅槃、烦恼即菩提”的般若精神;华严宗则以“真空妙有”的圆融哲学发展出“事事无碍法界”的思想,将中观思想融合于万有互即的宇宙观中。本文将系统探讨龙树《中论》及《回诤论》中的“空、假、中”概念之哲学意涵及相互关系,比对原始梵文与鸠摩罗什汉译在语义上的差异,阐明为何“中道”不等于“空”,以及“空亦是假名”背后的哲学用意。同时,我们将比较龙树中观思想对中国天台、华严两宗的启发,剖析二者如何各自发展出“三谛三观”与“圆融无碍”的教理,最后总结中道智慧如何通过“否定之否定”达到“言亡虑绝”**的超越境界。
一、龙树《中论》与《回诤论》中的空观:缘起、假名与中道义
1. 缘起性空:诸法无自性的中观理路
龙树的中观哲学以缘起论为根基,主张一切法“因缘所生”,本无自性。他在《中论·观四谛品》第18偈著名地指出:“众因缘生法,我说即是空,亦为是假名,亦是中道义。” 此偈明确将“缘起生法”(因缘和合之现象)与“空”、“假名”、“中道”三者关联起来:由因缘而生的诸法,我说它的真实性质就是“空”(没有独立不变的自性);同时不过是假借名言安立的称谓(假名);这也就是中道的真实义理(不落两边的中正之理)。在这里,“空”揭示了缘起诸法皆无自性的真相,即胜义谛的空性真理,而非断灭或虚无。 正如中观论师所解释:“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;若无空义者,一切法不成。” ——因为有空性(无自性),一切缘起诸法才能成立;如果没有空,一切法反而无法安立。可见,“空”并非什么都没有,恰是说明万法虽有因缘假相的存在与作用,却无恒常不变的自体,这种缘起即无自性的状态就是真实相。
需要强调的是,龙树所谓“空”并不是令人生畏的虚无,而是指事物缺乏独立自主的本质(自性)。他继承了佛陀“缘起”思想的精髓,认为正由于诸法因缘和合、相互依存,所以没有固定不变的“自性”。这意味着任何现象都不是离开条件独存的实体。从语言哲学看,“空”可以理解为一种否定性的描述,宣告世间万物皆无固定不变的“绝对存在”。通过这样的否定,龙树破除众生执著的实有观,从而引导悟入诸法的实相。在《中论》开篇,龙树以“不生亦不灭,不常亦不断,不一亦不异,不来亦不出”的八不中道破除了关于存在的种种戏论分别 ——既非真实生起也非断灭消失,既非永恒常住也非瞬断无常,既非绝对同一也非完全相异,既无从他处来亦不往他处去。如此八不中道正是缘起性空原则在形上学上的展开:由于一切法缘起无自性,所以不能落入“有”或“无”等任何单一边见。这种中道的空性见,善巧灭除诸种戏论执著 (即种种概念上的矛盾和极端见解),因此被龙树誉为佛陀“诸说中第一”的正见 。总之,“缘起故空,无自性故空”构成了龙树空观的根本思想:缘起描述现象的发生方式,空揭示现象的究竟性质——二者实为一体两面。
2. 假名安立:语言、观念与俗谛的层次
龙树在肯定万法皆空的同时,也承认世俗现象和语言观念的有效性,但这种有效性是相对的、假托的。上述偈颂中“亦为是假名”一语,就道出了**“假名”概念的重要性:所谓“假名”,是指基于因缘条件对事物暂时安立的名称和概念**,并非表示有一个实在不变的本体。梵文“prajñapti”本义有“施设、假定、指称”等意思 ,鸠摩罗什将其译为“假名”,意即**“假施之名”,强调这些名相只是约定俗成的符号,并无真实所指。 从佛教二谛来看,“假名”属于世俗谛**:众生在日常语言和认知中,对缘起事物赋予种种名称、分类和概念,以便交流和理解。这些名言概念本身并非真实的存在,不过是为了“令解悟”而设立的工具 。龙树在另一部著作《回诤论》中亦辩护说,他自己并未执著任何实有的论题,他的一切论说也只是在世俗层面假名安立,用以破除他人执见;若误将假名安立的言说当成实有,那便曲解了中观的本意。正因如此,龙树强调不应离开俗谛谈空:必须“依俗谛得第一义谛” ,即通过日常语言经验(假名俗谛)来领悟胜义空性,但同时又必须明了语言所指并无自性。由此可见,“假名”这一概念提醒我们:语言与概念只是指月之指,并非真理本身。佛法必须借助语言表达,但最终指向超越语言的实相;修行人应当善用假名施设来通达空义,却不可执著名相为实有。
3. 中道正观:超越二边的智慧之道
“中道”(梵文 madhyamā pratipad)原指佛陀初转法轮时所说远离苦乐二边的解脱之道,至龙树处升华为远离“一切对立二边见”的空性正见。龙树在《中论》处处体现不著诸边的智慧,主张中道并非折中或调和两边,而是在更高层次上对二元对立的超越和否定。简单地说,中道就是不坠入任何极端见解的立场,既不执着于“有”(常见、实有的极端),也不陷入“无”(断见、虚无的极端)。龙树以“空”破除对实有的执著,又以“中道”防止堕入断灭的误区,从而双重否定、圆融无碍。印顺法师曾将“中观”等同于佛法八正道之首的正见,指出:“中是正确真实,离颠倒戏论而不落空有二边;‘中观’即以智慧观照诸法实相之见。” 可见,中道正见并非在“有”与“无”之间各取一半的妥协,而是彻底洞见“有”“无”皆不可得,因而不执著于任何一边。这种智慧的立场,也被称作“不住两边”、“不偏不倚”,它要求以般若之智洞察一切法的空性,从而不为任何概念戏论所系缚。
《中论·观四谛品》第18偈中称缘起诸法“亦是中道义” ,表明真正理解缘起空性,便契合了佛法的中道精神。然而需要澄清的是,“中道”并不与“空”完全等同;二者有密切关系但概念侧重不同。“空”侧重描述诸法的本性(无自性),属于胜义谛真理;“中道”则侧重指涉修行与见地上的态度方法,强调不堕边见的实践智慧。龙树以空性见揭示中道意涵,但他也警惕弟子切勿将“空”变成另一个执著的概念。一旦执著“诸法空”这一见解为实有真理,便落入了以空执空的偏颇,反而违背中道。《中论》第13品曾告诫:“若人以空见,生其断灭想,则此人诸佛所不化”(意译)——把“空”当作一种实有的见解来执著的人,是无法被佛陀所教化的 。可见,中道智慧要求我们连“空”的概念本身最终也要放下,才能真正远离一切边见的系缚。
4. “空”、“假”、“中”三者的关系:原典与译文的解读差异
从上述偈颂可见,龙树将“空、假名、中道”三者联结于同一缘起法的讨论中。不过,需要仔细考察梵文原典的句法结构,才能准确理解三者的相互关系。据梵文原文,偈颂前半句“众因缘生法,我说即是空”中的主语是“因缘所生法”,谓语“是空”用于断定缘起法的空性,这一点与鸠摩罗什的汉译是一致的 。然而在偈颂后半句,梵文中紧接着出现代词“sa”(阴性单数主格)指代前句的“空”(阴性单数),接着是“upādāya”表达依凭或由于……,而“假名(prajñapti)”与“中道”均为受格形式。 据此可解析出梵文原意为:“由于(依于)空,而有假名;同时,空本身亦即是中道。”换言之,必须以空为前提,假名与中道二者才能成立。 只有先体证诸法空无自性,才能正确安立世俗的假名概念,并真正把握中道的义理。 这种从梵文句法得出的解读,与汉译看似并列陈述“三者对等”有所不同: 汉译直译为“亦为是假名,亦是中道义”,容易让人以为“空”、“假”、“中”三者平起平坐、相互等同。但事实上,在龙树原意中,“空”是根本实相,“假名”是依于空性而安立的概念假说,“中道”则是指明不离空性见地的正道。因此,“中道”绝非单纯与“空”同义,而是指依于空慧所证得的中正之理,是对“空”的正确运用和体现。
这一点非常重要,因为后世某些诠释者误将“中道”理解为独立于“空”的第三种真理或境界,与“空”和“假”并列。事实上,龙树并未将“中道”作为与空性平行的另一实体或原则;“中道”始终是以空性为核心才能成立的正见或方法论。理解这一层意思,有助于避免将“中道”误解为在“有”与“空”之间求取折中的调和之道。相反,中道之“中”是透彻了悟空性后不落边见的“中立点”,并不是承认一点实有、一点虚无的混合。龙树通过梵文句式巧妙地表明:“空”本身需要通过假名来阐释(空义需假名施设才能言说),而“中道”的真义也就是对空性的正确理解与运用——既然了达一切法空无自性,也就同时远离了一切极端执见,这就叫中道义。
二、“空亦是假名”:语言指称与超越言诠的哲学意图
龙树将“假名”纳入偈颂,已经暗示语言与真理的张力这一重要哲学问题:既然诸法实相是离言绝虑的空性,那么佛法的阐述本身又如何可能?在《回诤论》中,龙树面对正理派论师的质难,曾详细论述语言的合理性问题。他指出,自己的理论并非无话可说,而是以假名言说来通向不可言说的真理:正因为一切名言都是缘起的、相对的、虚妄假立的,所以可以成为交流世俗事相的工具;同时正因了解语言概念之虚妄,我们才不会被语言骗住,进而通过语言的指引超越语言本身。
“空亦是假名”正是龙树语言哲学立场的经典表述,意在提醒我们:“空”这个概念本身也是权宜的假名安立。它并非指称一个实有的“虚空”或“本体”,而只是为了破除执著而暂设的观念。 如前所述,梵文“upādāya prajñapti”意味着“依于空而有假名”,表示“空”这个观念本身也是依缘起假立的名言,并无独立自性。 正如现代学者所诠释:“空性也是一种假托的施设,也是一种依托名言而做的概念施设,其背后并没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作为指示对象。” 因此,龙树反复强调不可执著语言文字所诠的任何法,包括“空法”本身。《中论》另一个著名偈颂形象地阐明了这一点:“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;若无空义者,一切法不成。” 这里的“空义”并非在讲一个实在的东西,而是说“空”这个观念有如灵活的溶剂,使一切现象得以缘起而又无自性地成立;如果没有“空”的原则,一切法就会陷入实有而无法解释其变化生灭。然而,一旦“空义”完成了破除执著、解释万法的任务,它自身也必须放下,否则就会变成新的戏论。龙树在《中论·观四谛品》第18偈后紧接着指出:“若复有人言此有无异者,当知是人于我法中无所解”(意译),意思是如果有人误会“空”是相对于“有”的另一种存在(把空当成有无二边之一),那就完全没理解我的中观正法。由此可见,“空亦是假名”的真正用意在于:借由对“空”的执著也予以否定(即对空的再空,否定之否定),引导众生证入离言绝虑的般若实相.
从语言与认知的角度来看,佛教的二谛理论提供了理解“空亦是假名”的框架:世俗谛中一切名言概念都是方便施设,属于假名有;胜义谛中则一切法毕竟空寂,言语道断、心行处灭。 佛陀随顺世俗,以语言建立教说,是“因病与药”的善巧;然而胜义谛的涅槃实相不可用语言直接表达,乃所谓“诸法实相,离言说相”。龙树深明此理,因此他一方面大量使用逻辑论证、辩破邪执,另方面又不断警示不可执著这些论证本身。他运用**“缘起假名”的语言观来化解佛教理论的自指难题:当外道质疑“既然一切皆空,你的论断岂不也空无意义”时,龙树回答道:正因为我主张一切法皆无自性,我才得以无自性地**(非绝对地)陈述此见解;若一切法有自性,反而无法沟通说明,因为各执一词将无任何共同依凭。由此,龙树表明他的**“不立一法”**立场:所说“空义”只是破执之药方,并非另立一真实之法。若有人不解此意,执空成有,那就如同病人恋药不舍,反增迷乱。
因此,“空亦是假名”映射出龙树高超的语言哲学智慧:语言是路标而非目的地,概念是药方而非究竟义。中观的修行关键在于透过语言达于沉默:先借假名指引,遣除种种实执,最终令行者体证无法以言诠的真如实相。当一切执著的概念(包括“空”)都被否定净尽,就达到了佛法所谓“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”的境界,即**“言亡虑绝”的般若智慧**。龙树的整个论证策略,正是不断自我否定、层层剥离概念的过程:由破除对“有”的执著而显“空”,再破除对“空”的执著而现中道,最终令心识不再落于任何对立分别,从而亲证不可思议的中道实相。
三、龙树空思想对中国佛学的影响:天台宗的“三谛三观”发展
龙树的中观论著通过鸠摩罗什的翻译对中土佛学产生了重大影响。其中,天台智顗大师继承并发展了龙树的“空、假、中”思想,建立了著名的**“三谛圆融”理论和“一心三观”的修观法门。相传天台宗初祖慧文禅师读《中论》悟入此理,便将龙树偈颂“因缘所生法,即空、是假名、是中道”理解为“三观”之教: 即从一念心性观诸法当体皆空(空观)、亦假(假观)、亦中(中观),三者虽然观法不同却是同一心体中同时具足的圆融境界。 慧文据此创立了“一心三观”之说,将之与《大智度论》所载的“三智”相结合,发展出“就理为三谛,就智为三智,就观为三观,三即一,一即三”的教义体系 。智顗大师承续此说,在其《法华玄义》《摩诃止观》等著作中系统阐发三谛圆融、一念三千**的思想,奠定了天台宗判教与修观的核心理论。
天台宗所谓三谛,即真谛、俗谛、中谛:分别对应于“空”、“假”、“中”三种真理。 其中,“空谛”揭示诸法自性本空,属第一义谛(真谛);“假谛”指诸法缘起幻有的假相,属世俗谛;“中谛”则指空有不二之中道第一义谛。 智顗强调,这三者只是观照同一实相的不同角度,实际并非三种截然有别的实体真理,因为从究竟来说“诸法实相只是一味,不二法门”。 因此他主张**“三谛圆融”:于一法中即具足空、假、中三种义理,三者互即互涵,圆满无碍。 在修持上表现为“一心三观”:修行者于一念心中观照任何一法时,若观其当体即空,则同时了知该法亦即是假有、亦即是中;若观其假名有,则不离其空性中道;若观其中道实相,也须具足空无、自假有二义。 也就是说,起一观即具三观,三观圆融一致。通过如此观行,修行者得以体悟一念心性具足三谛十法界**的圆融境界, 彻见诸法实相。
在理论提升的同时,天台宗更将龙树缘起性空的意义发挥得透彻而大胆,典型地表现在“生死即涅槃、烦恼即菩提”的命题上。智顗大师明确宣示:凡夫生死与诸佛涅槃并非两种截然异绝的境界,本质上平等不二;众生烦恼与佛之菩提智慧亦复如是。这种看似悖论的说法,其实正是缘起性空的极致表达:因为一切法皆空无自性,所以相对立的两端在胜义实相中并无差别。龙树本人在《中论》中也已暗示了这一点:例如第22品偈云:“如来所有性,即是世间性;如来无有性,世间亦无性” ——佛(如来)与世间看似截然不同,但若了知二者皆无自性,则可了悟其平等不二的实相。正如中观论师解释:“两个没有自性的东西必然是一样的,因为空=空,零=零。” 也就是说,既然“佛”这一概念所指的对象和“众生”这一概念所指的对象都不存在任何实有自性(二者皆空),那么在空性中它们的界限便荡然无存,圆融为一。 智顗等天台大师正是依据此空理,断言生死涅槃相即、烦恼菩提一如:从凡夫迷执的世俗谛看,生死与涅槃、烦恼与菩提天差地别;但从第一义谛观之,一切法皆空寂平等,生死即是涅槃、烦恼即是菩提,丝毫无二。 这种教导旨在破除修行人对涅槃的执著和对生死的恐惧,令其于当下烦恼、生死中即见真如。简言之,天台宗以“三谛三观”圆融思想,将龙树的般若空观进一步发挥成不离世间即证真理的圆顿教法,极大地深化了般若中道“不二”义理的实践意涵。
四、龙树中观对中国佛学的影响:华严宗的“真空妙有”与圆融无碍哲学
除了天台之外,华严宗亦深受龙树中观思想的启发,但其着重点有所不同:华严宗以《华严经》的宏富义理为基础,融合了中观的空性见和如来的法界缘起思想,构筑出“真空妙有、事事无碍”的圆融哲学体系。华严宗第三祖法藏曾反复讲解《华严经》,提出**“法界缘起”思想,主张宇宙万有相即相入、重重无尽。这里的“法界缘起”可以视作对龙树缘起性空思想的拓展:龙树揭示任何单一法皆因缘而生、性空无主,法藏等则进一步主张一切诸法同时互为因缘、互即互涉**,形成一个无尽网络,其中每一法都涵容一切法。这一思想以**“因一切故一,成一故一切”的命题呈现,意即由一法的空无自性,故能与一切法无碍融通,成就万有一体的圆满法界。这与中观“因缘所生法,空无自性”的原则一脉相承:正因为诸法皆空,无固定障碍,它们才能圆融无碍地彼此含容**。
华严宗以“四法界”说明此理:首先是理法界,即一切法皆真如平等、绝待圆融之理(真空);其次是事法界,指千差万别的事相(妙有);再次是理事无碍法界,即真理与现象融通无碍,真空不碍妙有,妙有不离真空;最终是事事无碍法界,即一切现象之间也相即相入,毫无障碍,圆融无尽。后两种法界境界,正是华严宗对中观思想的创造性发展:中观强调空有不二,而华严更进一步描绘空有圆融后所展现的宇宙万象交融。例如,华严经典中常以“帝网珠”喻描绘事事无碍的境界:因一切法皆空如幻,每一粒因陀罗网的宝珠中都映现无尽其它宝珠的影像,重重无尽,互为因果。若诸法不空,各有自性,则万物之间将界限分明,不能相摄相入;唯有彻底空无自性,万法才能**“无碍”地圆融贯通。可以说,华严宗承继了龙树“诸法无自性”的根本见地,但它更强调空性所显现的圆满积极意义:真空孕育妙有,空性并非枯寂断灭,而是成就一切缘起事相的可能性;正因为空,森罗万象才能生起,并彼此融摄。华严宗常言“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”,此一切即一之理正奠基于中观的空性论,然后上升为一种绚丽的形上学图景——刹那即永恒,芥子纳须弥,整个宇宙在每一尘中显现,诸法互即互入而不相妨碍。这种“圆融无碍”思想体现出高度的融合性:空有、理事、心物等所有二元对立在华严法界中都被超越统一。这无疑与中观“不二中道”的精神相契,只是表述方式上更强调圆满和谐。可以说,华严宗是将龙树的中道空义与大乘佛教的如来藏、法界思想融会贯通,展现出佛法空性与万有圆融的一种综合创新**。其哲学结构之精密宏大,代表了中土对中观思想的独特创造性发展。
五、中道智慧的究极:超越对立的否定之否定与“言亡虑绝”境界
综上所述,龙树通过“空”、“假”、“中”三义揭示了佛法的究竟中道观:以缘起为空,以空遣诸执,以此成就中道正见。这种方法论的特点在于运用辩证的否定:先是否定世俗执著的“有”(通过破实有显空),继而否定对“空”的执著(空亦复空),最终双重否定达到不可思议的中道实相。这被形象地称为“否定之否定”。第一次否定针对我们执著的种种法执,将一切法悉皆观空;第二次否定则是将“空”的观念本身也予以空掉,绝不以空性去再造一个形而上实体。经过这种彻底的否定过程,心中再无任何执著存留,于是言语思虑也自然止息,正所谓“言亡虑绝”——语言穷尽,思虑断灭,进入涅槃寂静的智慧境界。
龙树中观的实践目标,恰是在破除一切相对戏论后证得这个**“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”的境界。这既是佛陀最深妙的般若智慧(不可用语言思维分别的空性智),也是中观学派所追求的究极解脱之见。在逻辑上,中观不主张任何一边,因此被誉为“远离诸戏论”的中道正见,它使修行者不执着于世间一切法,也不执着于涅槃或空性本身,从而真正得大自在。可以说,中观的过程始于理性地分析破执**,终于超理性地亲证实相:当分析使一切概念支撑的妄执坍塌后,涌现的是无法以言说表述的真实智慧。正如《中论·观四谛品》末尾所言:“诸法实相,唯智可证,离诸文字”(意译),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以无分别智体悟。《中论》第一品开头龙树礼赞佛陀“善灭诸戏论” ,称佛法为“诸说中第一”,正是因为佛陀以中道智慧灭除了世间一切戏论妄执,却又不落空寂偏见,圆融无碍地说法度众。这种既破一切法、又立一切法的不可思议,正是缘起性空、中道圆融的体现。中道智慧并不毁弃世间法,相反,它在肯定缘起假法缘用的同时洞见其性空,从而既不沉沦于生死,亦不滞寂于涅槃,能够“即俗而真,即真而俗”。也因此,佛陀和龙树都强调中道并非两边的一次调和,而是一次飞跃:通过深刻的否定和超越,进入一个全新的视野,在此视野中二元对立失去意义,只有一个绝对圆满的实相。此时,“空、假、中”三者圆融无碍——空即是中,中亦是空,而俗谛假名也无不从属此空而和光同尘。
**结论:**通过以上探讨,我们看到龙树在《中论》及《回诤论》中围绕“空、假、中”建立起一套精密的哲学:以缘起论证空性,以空性显中道,并以假名说明语言的局限与必要。梵文本的精妙措辞揭示出空、假、中三者的依存关系和层次差别:空是实相根本,假名是语言层的诠释,中道是实践智慧的准则,三者统一于缘起性空的真理之中。鸠摩罗什的汉译虽一时令三者看似并列,但中国佛教大师善加阐扬,发展出丰富的理论:天台宗从中引申出三谛圆融、一心三观,强调即俗即真的圆顿理趣;华严宗则将中观空性融入法界圆融观,描绘出事事无碍的宏伟境界。不论是“生死即涅槃、烦恼即菩提”的直指人心,还是“一即一切、一切即一”的玄妙法界,皆以龙树缘起性空、中道智慧为理论前提。如果没有中观破执的基础,就不会有此等不畏矛盾的超越式命题。总之,龙树的“空、假、中”思想不仅澄清了佛法的性空正见,对于语言与真理关系的思考也提供了深刻启迪,并成为日后大乘各宗思想创新的根本依凭。中观之道启示我们:唯有透过层层否执、返本归空,才能契入不二法门的中道实相。此时,一切言诠归于寂灭,一切对立融成平等——这正是般若波罗蜜多的智慧光辉,也是佛法圆融无碍的最高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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